《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前636)记富辰语:“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富辰之语表达了周人建立诸侯国的目的是让其作为中央王朝的屏障。既然诸侯国有如此重要的作用,选择一个合适的国君是十分必要的。因此,中央在正式封建诸侯前应该都会对其有一个培养和考察的环节。但到目前为止,关于这一问题鲜有学者论及。
第一,静簋所见吴来、吕刚就封前入中央官学。诸侯国作为中央王朝的军事屏障,其国君应当具有较强的军事能力。这种军事实力的培养,在其成为诸侯之前就已经开始。这当是周朝统治者有意识地培养接班人,目的就是更好地维护自身统治。诸侯国君就封前,需要在中央接受教育,这在静簋中有所体现。
唯六月初吉,王在方京。丁卯,王命静司射学宫,小子、眔服、眔小臣、眔尸仆学射。越八月初吉庚寅,王以吴来、吕刚合豳盈师、邦君射于大池。静教无尤,王赐静鞞璲。(《集成》4273)
根据上述铭文,周王命静教授小子、小臣等练习射箭,而后亲自检测其教学成果,由于教授得很好,静受到了周王赏赐。铭文“王以吴来、吕刚合豳盈师、邦君射于大池”一句,涉及了吴来和吕刚两人的身份。关于这个问题,目前学界大致有三种说法:(一)吴、吕当是班簋中协助毛公出征时的吴伯和吕伯。唐兰指出:“吴来即班簋的吴伯,等于《穆天子传》说‘毛班’即毛伯班,来应是吴伯之名。下面吕刚同此。”马承源也指出:“吴来即班簋中的吴伯,吕刚即班簋中的吕伯。”(二)吴来和吕刚分别是班簋中吴伯和吕伯的子弟。杨树达指出:“此簋与毛班簋为同时之器,吴来、吕刚盖吴伯、吕伯之子弟。”(三)吴来和吕刚分别是班簋中尚未成为诸侯时的吴伯和吕伯。袁俊杰调和了上述两种说法,认为这两种观点各说对了一部分,静簋与班簋应均为穆王时器,但静簋应略早于班簋。吴来、吕刚分别是班簋中的吴伯、吕伯,但在静簋中,此二人当时仅是“无官司”的贵族子弟,所以才会与其他小子一起在学宫学射。
综合上述三种说法,目前虽不能肯定吴、吕二人的身份,但学者均认为此二人应当是吴、吕两诸侯国子弟,这一说法当无问题。
第二,吴来、吕刚“小子”身份考察。关于吴来、吕刚二人身份的问题,其实铭文“王命静司射学宫,小子眔服、眔小臣、眔尸仆学射”一句也有所体现。学者一般以为,吴、吕二人应属于这里所说的小子范畴。杨树达认为:“吴来、吕刚,皆本铭所谓学宫小子,即《周礼》之国子与贵游子弟也。”袁俊杰也认为:“静簋铭称吴来、吕刚而不称吴伯、吕伯,有可能就是此时尚未继任国君之故。”笔者以为二位学者所说均是正确的。其实,关于“小子”这一称谓,在金文中也有很多记载:
(一)王大藉农于諆田,饧。王射,有司眔师氏、小子合射。(《集成》2803)
(二)丙戌,王诰宗小子于京室。(《集成》6014)
(三)王弗忘厥旧宗小子。(《集成》6011)
(四)伯氏曰:不其,汝小子汝肇敏于戎功。(《集成》4329)
(五)使厥小子□以限讼于井叔。(《集成》2838)
(六)大师小子师望。(《集成》3682)
材料(一)记录王与有司、师氏、小子合射的现象,这与静簋所记情况相似。王龙正指出:“凡与师氏同时出现于铜器铭文中的小子均应是贵族学生,他们在学校学习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课程。”笔者以为,这就是当时贵族子弟到中央官学学习的具体表现。材料(二)(三)所记“小子”均为“宗小子”,裘锡圭将其解释为周王的小宗宗子,且又将材料(四)中的伯氏理解为器主的宗子,器主当是小宗之长。何景成则认为材料(五)(六)中的“小子”应属于曶和太师的小宗之长。因此,可知金文中的“小子”多具有“宗子”的身份。总之,若静簋中的吴来、吕刚即班簋之吴伯、吕伯,那么此二人应该就是以诸侯宗子身份入学的学生。
贵族子弟入学王家学校的情况,亦可援引其他实例。如西周晚期的师嫠簋铭文记“师嫠,在昔先王小学,女敏可吏”一句,孙诒让云:“依《王制》、《内则》说周制,王大子八岁入小学,国之子弟亦造焉,故《周礼·大宗伯》郑注云:王之故旧朋友为世子时共在学者是也。若然,师嫠盖亦故旧之臣尝与先王同在小学者。”孙氏的说法可从。此句应是周宣王追忆与嫠同在小学就读时的情景,嫠当为贵族子弟,也曾就读于此所小学。所以,西周贵胄小学的学生不仅有周王子弟,也有其他贵族子弟。他们作为未来的国家统治者,接受的也是当时最好的教育。由此观之,当时贵族子弟入王家学校就读的现象应是很普遍的,实际上这就是为他们以后承袭爵位所做的“岗前”培训。
综上,结合静簋之吴来、吕刚与班簋之吴、吕二伯的关系,并联系金文中的其他小子入学王家学校的史实,可知静簋铭文中的“小子”应该包括吴来和吕刚。以吴、吕为代表的这些无官司的“贵游子弟”,就封前需要进入中央学习,其目的是为出任诸侯国君或其他职位打下基础。
第三,师晨鼎等所见诸侯就封前的历练。封建诸侯前,西周中央王朝会像静簋铭文所记那样,对未来的诸侯国君进行教育和培养。但在这之后,中央应该还有一个对其锻炼与考察的过程,只有待中央考虑到此人的各项能力合格后,他才能被命为诸侯国的国君。伯晨鼎铭文记录了周王分封伯晨为靼侯的内容。学者一般认为,伯晨鼎之晨与师晨鼎和大师虘簋之晨当是一人。故结合三则铭文,便可一窥诸侯就封前的具体流程。
师晨鼎:唯三年三月初吉甲戌,王在周师录宫。旦,王格大室,即位。司马共右师晨入门,立中廷。王呼作册尹册令师晨:“胥师俗司邑人,唯小臣、膳夫、守□、官犬、眔郑人、膳夫、官守友。”(《集成》2817)
大师虘簋:正月既望甲午,王在周师量宫。旦,王格大室,即位。王呼师晨召大师虘入门,立中庭。(《集成》4251)
伯晨鼎:唯王八月辰在丙午,王命靼侯伯晨曰:“嗣乃祖考侯于靼。”(《集成》2816)
郭沫若指出:“伯晨当即前器之师晨,前乃尚为王官时器,今器乃出就封邑也。”马承源指出:“师晨亦见于大师虘簋铭‘王呼师晨召大师虘入门立中庭’,时师晨已为王之近臣,并任册锡典礼的导引。”并进一步指出:“靼侯伯晨,即师晨鼎之师晨。师晨在未继嗣考就靼侯封爵之前是王臣,为师氏。”李峰也指出:“师晨,见于师晨鼎和大师虘簋铭文。师晨也可能就是伯晨鼎中的伯晨。”
根据上文所述,可知三则铭文的先后顺序为:师晨鼎—大师虘簋—伯晨鼎。师晨鼎记王命晨作师俗父的助手,故此时晨的地位应该不高。大师虘簋记晨已为周王近臣,并成为大师虘的右者,故此时晨应当有了很高地位。伯晨鼎再记周王封晨为靼侯,则晨的地位又有了进一步提升。李峰指出:“这说明师晨原可能是一个地方小封国国君之子。他在王畿地区地方行政中服务多年,后来又跟随周王,最后被周王任命继承其父封国为下任国君,此时周王一定很了解他的个人。”
李峰的观点可从,晨应该是靼国国君之子。而伯晨鼎中周王又称晨为“伯晨”,这也能说明晨应当是长子。虽然目前尚无更多史料了解靼国的具体情况,但该国可能距离周王畿不远。总之,从晨的官职变化来看,可知诸侯国君在即位前应该还有一个入为王官的环节,这一环节当是周王对未来诸侯国君的历练与考察。
综合上述吴来、吕刚以及晨的相关事迹,可以粗略勾勒出一个基本脉络,即诸侯子弟在正式成为国君前很可能要接受中央的培训,而这种培训又有两个阶段:(一)作为学生,先入中央官学学习,掌握基本知识和技能,这些知识和技能乃是他们成为未来诸侯国君的重要基础;(二)成为王官,接受基本的政治训练与考察。在这一过程中,未来诸侯国君往往是从基层做起,随着能力的不断提升,其职位也会上升。可以说,这一系列培养与历练为他们最终成为诸侯国君打下了坚实基础。
(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