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filterTitle(`名家新作丨顾久:深切之爱,铸就大作——评《贵州侗族当代文学史》`) }}
来源:贵州日报天眼新闻
名家档案
顾久:贵州省第十届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贵州省文史研究馆原馆长、贵州省文联原主席、《贵州文库》总纂。
20世纪80年代,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的陈荒煤在一次“文艺理论批评座谈会”上说:“周扬同志要我搞一本现代文学史,哪怕是简单的,只写三十年,我也做不到。文学史很难写,因为我没有材料。”荒煤同志是著名作家兼评论家,曾任过原文化部副部长。曾经沧海,好学深思。但却坦陈:若无资料,无可著史。这说明两点:一、丰富的资料是文学史的基础;二、有了资料犹有砖石,终要建成大厦,仍非易事。可我的眼前,却摆放着文字40多万、纵述70余年的《贵州侗族当代文学史》。面对沉甸甸的书稿,我惊异而赞叹。
作者陆景川是黔东南地区的文化工作者和文艺爱好者,长期从事宣传、文化及党史、文史、社科工作,虽似无重要身份,也无显赫头衔,但却被贵州省社会科学院原院长吴大华教授称为“草根学者”,认为“景川几十年来用笔头守护乡土文化,研究地域文化,硕果累累,贡献极大。”曾荣获“贵州省优秀社会科学普及专家”“全国优秀社会科学普及专家”及“全国侗族地区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侗学研究有影响力的学者”诸称号,其作品先后获得省部级及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奖项。我任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长期间,自然将其推荐报贵州省人民政府聘任为文史馆员。正是这位“草根学者”久久为功,积10年心血,终于推出了眼前这部大著。
我以为,陆景川真正践行了“守正创新”的思想,在继承弘扬的基础上,进行了筚路蓝缕的开掘与创新。这本书是贵州侗族的第一部当代文学史,当然也揭开了中国侗族当代文学研究的新篇。
一、篇目丰赡,目光独具。先是,1988年出版过的《侗族文学史》,仅把新中国成立后的侗族文学设为其第五编下的“概述”“作家文学的繁荣”与“民间文学的新貌”三章而已,而本书内容更为丰赡:第一章绪言,下面将小说、诗歌、散文、纪实文学、戏剧、影视文学、文学理论研究、民间文学的新发展等单独设为八章,凡九章并有资料附录。相较之下,丰俭自现。不仅如此,章下各节,更有作家考据之功。比如贵州名人李世荣,原著《侗族文学史》记述他为剑河县人,并把他归类于“民国诗歌”介绍,而本书作者依据自己长期从事文史工作又为文史馆员的条件,多次亲临他的出生地天柱县润松乡幞头寨进行田野调查,并寻访了他的儿女子孙,查阅其族谱世系,搜集到了李世荣于新中国创作的诗作是其诗歌总量半数之多,且成为贵州省人民政府首批聘任的文史馆员,并当选贵州省第一届人大代表和政协贵州省第一届委员等。因而一改旧说,将李世荣的籍贯出生地恢复为天柱县润松乡幞头寨,还原了其诞生地的本来面目;同时,将他置于新中国后的诗人来评介,以彰显其旧式军旅诗人的历史风貌、革命晚节、生命异彩!再如侗族大歌,这是一种蜚声海内外的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和声的民间合唱音乐,历史悠久,异彩纷呈。2006年5月成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2009年9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因此,在第九章“民间文学的新发展”中,作者单设“侗族大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专节,以突显其非凡影响、艺术特色与文学特征。
二、拾遗补阙,内容厚实。原《侗族文学史》在当代文学部分仅评介作家文学与民间文学约7万字,不无缺憾。本书则40余万字,不仅使侗族文学更加丰满照人,还做了大量拾遗补阙的工作。如杨至成是贵州唯一的开国上将,也是授衔时的三个少数民族上将之一,在军界享有“将军诗人”声誉。他的不少诗文均创作并发表于20世纪60、70年代的重要报刊,并被选入《星火燎原》《红旗飘飘》等大型丛书出版,可原文学史没有收录评介,这是很大的遗漏与缺憾。而陆景川依据其主编出版《杨至成诗文集》的丰富资料,增补了“杨至成的诗歌”与“杨至成革命回忆录”等重要内容,为侗族的革命文学赫然添彩。同时,还吸收了《辞海》2022年第七版“杨至成,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的最新表述。我国历代良医多具文学之才,且留有华彩诗文。吴定元是获国家两次表彰而进京的首批国医大师,历经三朝,著有《草木春秋》医作,其中闪烁着侗医侗药智慧光芒的不少医歌,当是侗族歌谣之经典。陆景川崇拜中医,沉潜医著。在本书中,他把“吴定元的医歌”作为诗歌篇目之首予以评介,首次拓宽了侗族诗歌的题材领域。这既是编著视野的开拓扩展,也是文学赏析的新貌景观。还有作者对侗族题材电影《秦娘美》拍制奇曲历程的深度发掘,也极具功力,弥补缺遗。而且,少数民族文学,历来不太关注女性作家作品,可侗族是个尊崇女性的民族,这本新著秉承传统,让侗族女性作家诗人与影视剧作者及其作品登上舞台,芳华展示,馨香飘逸,难能可贵。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三、研究深入,洞见卓然。新著不仅单设“侗族大歌”之章节,而且对大歌作了深入的探源研究,深思熟虑,精辟卓异。侗族大歌是如何产生的?或者说在中国,侗族为什么能够产生大歌?与侗族相邻的其他兄弟民族为何无缘摘取这朵艺术奇葩,而使“侗族大歌”一枝独秀?长期以来,无数的中外专家学者在论及侗族大歌的起源时,众说纷纭,有“外来说”,有“劳动说”,还有“模仿说”等等,不一而足,莫衷一是。而且比较权威的《侗族百年实录》《侗族文化大观》《侗族通史》《侗族通览》《侗族民歌选》《侗族大歌与少数民族音乐研究》等著述都没有很好地解答这个重大的文化现象和历史课题。而陆景川以自己长期从事文化工作的丰富实践,加上对侗学的精深钻研以及与中国古典文论和西方文艺的比较研究,厚积薄发,一朝悟道,排除人云亦云旧说,得出侗族能够产生大歌的根本原因及综合条件:第一,侗族的民族性格是产生侗族大歌的根本文化核心;第二,侗语为侗族大歌的产生提供了思想情感载体、穿戴了华美外衣;第三,鼓楼为侗族大歌的产生支撑起广阔的文化空间;第四,集体歌咏为侗族大歌的产生传唱提供了长期有效的传承机制;第五,大山阻隔、沟壑纵横的自然环境使侗族大歌的保护传承有了顽强可靠的天然屏障等。如此对侗族大歌产生的探源,其学术见解虽然离不开先贤的滋养和对他人学术识见的借鉴,但主要原因还是他的独立思考、精心研究与独特概括。这些或许就是这部新著的耀眼成果与创新之处。有言道,作家最关键的是他的视野,视野的关键是视角的独特性。于文学史而言,其关键也应该是独特的视野与视角。
不仅如此,这部新著还有对传记文学如《聂荣臻元帅》等在全国影响的论及,以及侗族翻译家翻译苏俄文学为“一带一路”文化交流做出的独特贡献,还有侗族文艺对助推城乡文化旅游业态发展及促进乡村振兴作用的阐析,也目光独具、评述公允、认识深刻。
除此之外,新著还有几点鲜明的特色。首先是史论结合的叙述风格。新著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余年来磅礴阔大风激云涌的历史背景为经,以评述不同时期作家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及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为纬,经纬交错,史论互融,益彰相得,从而揭示了文学作品创作的一般规律与特殊个案,给读者以深刻启迪与创作借鉴。其次,融文学史、民族史、中共党史、改革开放史为一炉。比如评介的杨至成将军诗文、罗来勇的将帅传记、龙大道英烈传、李世荣诗歌、张作为的军旅名篇、袁仁琮的获奖小说等,本身就是各个时期侗族文学史的代表作;但这些作品展现的历史轨迹与博厚内容,又艺术地再现了中国共产党苦难辉煌的宏大历史和风云诡谲的地方史;同时也承载了侗族或其他少数民族的风情史、发展史与改革开放史。再次,注重了作家文学与民间文学平衡发展共同繁荣的叙写。新著不仅遴选了老中青三代作家的重要作品评介赏析,而且还对新时期以来民间创作的新民歌、新故事、新侗戏、新侗语影视剧也能博采点评,展现出侗族文学人才新作,代不绝书,摇曳多姿。特别是插配珍贵的历史图片60余幅,呈现出图文并茂之美。
当然,本书的撰写,断断续续历时10年,产生于市场经济背景下,以陆景川一人之功,多有受限,困难重重,故或有遗珠漏玉,亦属自然。
这里还须赘言几句。历史上,凡立言者多有命运之舛。青年时代陆景川因故致使眼睛受伤,虽曾前往北京就医治疗,无奈造化弄人,回天乏力,他只好低萎无望带着一只眼睛仅有0.04模糊视野的剜心伤痛,回到家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心灰意冷,万念俱灭。后来受“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的鼓励,才开始调整心态,重整旗鼓,昂然走上了“路漫漫其修远兮”的业余写作之路……我觉得像他这样命运多舛的“草根学者”,竟能写出如此专著,就不能不使我感到惊诧与神奇。也许他自有王阳明般“我心光明”的一片蓝天,方才无怨无悔,永不言弃。难怪早在2007年1月2日《光明日报》刊发采访他的记者文章《深爱黔东南》就对他的业余写作赞许有加:“这些著作,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作者陆景川对家乡黔东南州的深切之爱!”
于是,就有了2015年10月27日,贵州省文史研究馆举办的“贵州情怀:一个人和一片土地——陆景川与黔东南地域文化研讨会”的召开。来自中国作协《民族文学》总编室与《光明日报》社总编室的专家学者及省内外的文史、文学、文化界人士50余人和媒体记者参加了研讨。对陆景川的研究成果和文学创作及对黔东南文化的贡献给予高度的肯定;对他几十年来关注乡土文化,致力于乡土文化建设的精神表达敬意。吴大华教授热情赞许他是“一个坚定的地域文化的守望者”。我认为贵州文化的研究有两翼:有着专业素养的学者型精英文化研究,和扎根于脚下土地的乡土文化研究。前一种研究非常重要,得到了普遍的认同和关注;而后一种研究也不可忽视,应该得到发扬和彰显。陆景川正是这后一种学者,孜孜不倦致力于侗学研究与黔东南民族文化的传承弘扬和建设发展,实在难能可贵。也寄希望于贵州文学文化今后的研究,立足于乡土,关注、传承和发扬从乡土中孕长出来的地域文化。
最后,我也想借用上述《光明日报》记者的那句话,这部《贵州侗族当代文学史》的每一分努力和成果,无不流露出作者陆景川对侗族人民、侗族文学和侗族文化,乃至对整个贵州文化的深切之爱!
(此文为《贵州侗族当代文学史》序,本版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