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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4-09-02

来源:湖南文学杂志社

梵净山东麓有一条南北向的狭长的坝子,坝子里不但有清澈见底的河流,还有美得令人咋舌的村寨。走进其中任何一个,都引人流连驻足。村寨之间只相隔几公里,民族成分却完全不同,有侗寨、苗寨、仡佬甚至羌人村寨、土家族村庄。离主干道近的村寨商业氛围浓厚,离得远的则以农耕为主,因旅游越来越发达,才逐渐有了买卖。不过,所谓商业,多是住宿和餐饮,本地土特产交易量极小,与南贩北贾不可相提并论。村寨仍以独特的风景和人文为基本面貌。寨沙侗寨有高大挺拔的水黄杨,有千年金丝楠木,有风雨桥,有鼓楼;梭家苗寨有大型溶洞,有石瀑;黄岩古寨依山而建,溪流环绕,田园风光秀丽可人。如果你是游客,可以选择一个村寨住上一周;如果你是艺术家,可以在这里住上半年;如果你准备修道,应该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不过,修道不能住在寨子里,要住阿兰若,要去听不到牛叫的地方。

  在一众个性鲜明的村寨中,云舍以古老、安静、平和独具特色,又以江南水乡和交通便宜拥抱最先走进梵净山环线的客人。

  云舍是土家语,指猴子喝水的地方。还有一个比较接地气的说法:这是一个土地肥沃的山间坝子,原本是神仙居住,神仙被勤劳善良的土家人感动,把这个地方让给了他们。云舍即白云下面的房子。白云旁边的房子住着村民,白云之上住着神仙。土家族和苗族一样,说话在汉人看来多是倒装句。窃以为,云舍即舍云。云舍西边的山高大雄伟,站在高山上,村舍和她旁边的白云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村舍就在白云的旁边,而不是在白云下面。站得高不仅看得远,还看得淡、看得模糊,有时,平淡和模糊不仅是一种美,还是一种真相。

  云舍开发时间不长,十年前,从梵净大道进入云舍,汽车得从堤坝上开过去,水翻过堤坝,十余厘米深,小车横切过去,像犁开一面镜子。开车的人不能看平平展展的水,更不能看翻下堤坝的湍急的水,必须盯住前方,稳住方向慢慢开。干净的水从车脖子下面穿过去,既洗去了尘,也洗掉了喧嚣,既有波浪宽阔的惊心动魄,也有从未体验过的兴奋。村子里当时有小小的农家乐,生意清淡,却也有小小的骄傲:爱吃不吃,随便。这骄傲是一种自尊。

  我来过四次,这里变化有些大,令我有些不适应,好在已基本定型,不可能再有大变化。有些变化,即使不搞旅游开发也挡不住,比如桶子屋,多数人去屋空。作为文物,保护与旅游开发同时进行,以我拙见,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瑕疵当然有,同一座桶子屋左右两块宣介牌,一块叫“筒子屋”,一块叫“桶子屋”。不知道是见惯不惊,还是自相矛盾地有趣。

  本文所涉及的云舍是这个村的核心部分,只有几十户人家,合六七百人,如果以行政村计,面积大得多,有五百多户,合六七千人,不但有土家族人,还有仡佬族人和汉族人。人们谈论的云舍,都是指太平河边这个小小的村落。

  六十年前,云舍几十户人家全都姓杨,没有一户杂姓。土家族的习俗不允许有杂姓。后来因为时代推进,也因家庭具体,于是入赘有了龙姓、向姓和周姓。入赘为婿,不是妹夫姐夫就是姑父,某种意义上还是一家人。

  “你们的祖上来自哪里?”问当过村委主任的杨兴。

  “江西。”

  “江西哪里?”

  他不太确定地回答:“槐荫。”

  槐荫在山东济南,是济南市一个行政区。叫槐荫的村庄倒也不少,江苏、山东、安徽、湖南、四川、山西、甘肃都有。恰恰江西没有。而淮阴,在江苏中部。也许是口误。从江西迁到铜仁的杨姓不少,并且迁徙不止一次。

  他比较确定的是,云舍始祖是胜簪公。

  在此兼任支书的杨凤刚,微信名“热情似火”,他的确是一个热情又热心的人,甫一认识就把《杨氏族谱》图片发给我。他并非云舍人,是太平镇的干部,下派到云舍任职。图片非常清晰,但《杨氏族谱》是一本封面残破、字迹模糊的老书。这其实是半部《杨氏族谱》,第一至八世无记载。主要内容是第二十世胜簪公和胜箕公。封面是《杨氏族谱》,中间某些书脊却又出现“杨氏宗谱”字样。这或许不是一本书,是被拆分后重新装订在一起的资料,可信度因此大大降低。宗谱是同祖完全谱牒,包含了一个宗族的后裔。族谱是某宗下新开辟的族体,二者编纂方式和结构都不相同。

  胜簪和胜箕是两兄弟。族谱记载:胜簪公分住云舍。昌懋公次子,配周氏,生二子,秀绩、秀纶。胜箕公分住云舍忙闷,昌懋公三子,配周氏,生五子,灵宽、如意、秀彪、如绣、如缨。采访和查阅都找不到忙闷这个地名。云舍东北方向有个相邻的村子叫岑忙,也是土家族村庄,村子在四面悬崖之上,易守难攻。如果岑忙就是忙闷,那么当年昌懋公的安排可谓别有深意。云舍平整,土地肥沃,是两兄弟的粮仓;而岑忙则是堡垒,遇战火纷飞,可退守到悬崖之上,依势而动。悬村之上土地面积不大,但精心耕作,足以养活上千人。至今日,岑忙军事用途不复存在,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白云在低处缭绕,触手可及,道险且阻反而是一种优势,仿佛世外桃源。

  事情并未到此结束,再次走访,我发现“忙闷”这个地名并未消失,它是云舍大寨里的一个小地名,只是因为从面积到影响力都太小而被淹没。不过,笔者仍然坚持上面的看法。即便胜箕公当时住在云舍忙闷,为了家族,他的后人亦有可能驻守具有军事价值的岑忙。

  据《酉阳直隶州总志》之《土官志二》,铜仁杨氏入黔已有八百多年。南宋淳熙八年(1181)以平贵州铜仁大小两江、省溪、宙逻及川东安彝诸处,功授宣慰使司之职,世官于黔。

  至有元一朝初年,杨再思八世孙向西率其子开辟省溪、宙逻等地,建省溪司军民蛮夷长官司,自任土司府知府,以民族自治施政,至光绪九年才结束,长达七百余年。省溪土司城背靠云景山,面向太平河,多数地段墙基清晰可见。沈从文的作品中常见有“峒”字,峒是氏族政权,并非山洞。杨氏与所建各峒保持密切关系,上、下土司之间以夷治夷,和平共处长达数百年。可见土司制度在当时不但合理,还非常有效。落后是因为到了后来跟不上时代变化,曾经的优势反成桎梏。

  胜簪公和胜箕公正是由省溪司分住云舍,成为云舍始祖,至今已有四百多年。从杨再思到杨再西,可知这一支杨姓字辈是七个字,与族谱所示“再政通光昌胜秀”吻合。

  由此推算,云舍垦荒当在明末清初,在此之前,这里确实是猴子喝水的地方,有可能是熊猴、猕猴,也有可能是金丝猴。如果是神仙,那也是修道成仙的神猴。不是它们把肥沃的土地让给勤劳的人耕种,是人来了,它们不得不离开。

  杨姓在全国是大姓,总人数排名第六,在黔东、湘西亦是大姓,杨姓民族有苗族、土家族、侗族、仡佬,大部分是与当地民族融合的结果。从对视、交流、依傍到融合再到各成族群,看上去漫长,而于历史则不过一瞬。抢先一步到这里的人,据记载是公元前两百年左右逆流而上的巴人。据《后汉书》记载,巴人的后裔多是土家族。“土家”一说始于宋末元初,是聚居于湘鄂渝黔毗邻山区的“西南蛮”的统称。

  历史已经远去,今人亦将成为未来的祖先。今人平凡的生活,恰也构成未来的历史。

  杨兴对地理星象颇有研究,曾向五位师父拜师学习。他的师父遍及黔东、湘西,只要他觉得对方真有道行就甘拜为师。其中一位师父给了他三条告诫:有仇不能记,见财不起意,不搞小名堂。就算昨天结仇,人家今天有事相求,也必须立即放下仇恨上前帮忙。财富不管多少,只要不是自己的,都不能起心动念,贪心一定遭报应。自己是手艺人,不是什么先生,不能因为人家给的钱少就偷工减料,必须按部就班,做完学到手的程序。

  “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法则吗?”

  “是的,不过,师父的告诫和我自己想到的不一样,我必须样样遵守,否则损的不是别人,是各人家喽。”“各人家”即自家、自己。

  也是,做人没那么复杂,但又有几个人能完全做到?

  地理星象是否科学在此不讨论,杨兴可以见证的是,他的一家老小在云舍颇有声望。老大在河坎上开农家乐,经营得当,别人萧条苦撑时,他也没受多少影响;闺女在市区上班,自食其力,家庭和睦;还有一个儿子在广东,辞去公职后开公司。提及这个在广东发展的儿子,杨兴特别自豪。“他高考后填的是华南农大,他的分数超过北大、清华,怕考不起,不敢填。”当年填报志愿和现在不同,录取分数公布之前先填志愿,如同开盲盒。杨兴说:“没啥子,只要现在过得好就行,是一样的。”支书杨凤刚感慨,云舍有什么需要,给广东的杨总说一声,他从没迟疑过,总是第一时间资助。全家对云舍公益事业和培养下一代特别热心,以杨兴的话说,“这是我各人家的事情。”

  “各人家”不是自己家,是云舍所有人,这是他对地理星象和命运的理解,朴素、纯粹。村头有块“积德榜”,问他对积德怎么看。他讲了一个故事。云舍有九栋桶子屋,而他家是寨子里第一栋。有一年黔东、湘西一带大旱,很多人不得不外出务工或者讨饭。云舍因为有神龙潭,耕种损失不大。这天,一位秀山石匠来到云舍,带了个九岁的孩子。他对杨兴的太婆说,他不要工钱,只要给他一口饭吃就行,他会建桶子屋。太婆说,桶子屋不是一点钱粮能建好,我家没这个能力。石匠说,求你救我和娃娃一命,我家其他人都饿死了,房子我慢慢修,总有一天可以修好。太婆留下了父子俩。石匠每天上山采石,干了三个月,太婆发现他神情落寞,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什么事也没有。石匠上山后,太婆问孩子,家里到底什么情况。孩子告诉太婆,他有母亲,有弟弟妹妹,全都在老家。太婆忙安排人挑谷子到碾坊碾米,碾好后叫石匠挑回去。石匠以为不要他干活了,扑通一声跪下,问太婆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太婆告诉他,快把米挑回去再来,以后过年过节你都回去,桶子屋什么时候修好不要紧,家里人平平安安才要紧。

  “祖上积德,自己也要积德才行,祖上积的德早晚会用完的嘛。自己不往仓库里头放粮食,饿了没地方打米来煮。”

  杨兴说的太婆不是他曾祖母,是祖上某位女性。

  其他人见太婆的桶子屋不错,也跟着修,一时间秀山石匠来了几十个,不但帮助了石匠,也成就了桶子屋。桶子屋整体呈正方形,转角有直角也有圆角,大部分坐北朝南,也有的坐西朝东,砖木结构,北高南低或西高东低,以北屋或西屋为正屋,正屋有堂屋和左右厢房,下首为子楼,子楼为转角楼与其他楼连接,中间空出,形成四角天井。桶子屋的“桶”以青石条码砌,两三尺高后砌青砖,院子和阶檐坎以青石板铺设。侧面看上去,一级比一级高,大概有节节高的寓意。青瓦经风吹日晒后变黑,飞檐翘角像展翅欲飞的大鸟。辅壁上绘了兰花、仙鹤和梅花鹿,或有勤耕苦读含义的雕刻。“破四旧”时,很多人家壁画被破坏,杨兴家提前糊石灰浆躲过一劫。

  “能不能铲掉石灰让它露出来呢?”

  “没有这个必要。”

  确实没有这个必要。这不是壁画的问题,是整体,只突出曾经的某个点并不能显示当初桶子屋的形象。

  阶沿石和柱础也有精美浮雕,多为虫鱼鸟兽。门窗上的雕刻有“生、老、病、死、苦、福、禄、寿”寓意。杨兴家桶子屋曾住过六十多人,叔伯弟兄和第三代第四代。从嫌挤分家另住,到20世纪末年轻一代或求学或务工远走他乡,住在桶子屋里的人越来越少。似乎印证盛极而衰。桶子屋有大门,除非有大事,大门才打开,平时紧闭,须从侧面出入。杨兴说,忌讳从正门出入是避免冲撞神龛,正面冲撞对祖宗和神灵不敬。大门开得太大,还有可能破财。从迁徙到开垦定居,没有一件事容易,不得不小心翼翼。杨兴家桶子屋正对面的山像一匹肥壮的跃跃欲试准备奔跑的骏马,现在已被新修的房子挡住,要站在屋顶上才能看见。土家人的图腾是白虎,杨兴暗中把这匹骏马当图腾。

  “挡不住的。”他笑着说。

  桶子屋又叫封火桶子屋,显然是为了防火防盗。最大的桶子屋占地两亩,虽已全部列为文物保护单位,但似乎不如继续使用更有效。有的桶子屋已改造成民宿,不时有人居住才有人气,人气即阳气,有阳气的老屋子不易朽坏。

  有些东西可拯救,有些东西永远消失。

  云舍曾有五六十家造纸作坊,这曾是他们财富的主要来源,云舍用毛竹所造火纸远销铜仁、印江、石阡、秀山。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衰落,到前几年消失殆尽。这里重新建造了一个作为非遗展示。这种展示相当于文物的一种表演性质,不再与生活相关,与生活无关的事物终将被时代和时间淹没。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杨兴对此感到忧伤。有位老人的儿子在广东做律师,老人去世后儿子烧掉的是印制冥币,极多。老人在世时喜欢打牌,一位牌友梦见他,叫他快来打牌,他说没钱,儿子给他的钱是假的,没法兑换。他儿子知道后重新买传统纸钱烧掉,牌友再次做梦,逝者笑着说,打就打,哪个怕哪个,我有的是钱。这是活着的人的担忧,小镇上,冥帛的销量逐年增长。很难说再过许多年,连冥币也不用,直接献花。没有永远不变的风俗,只有宜时宜事的生活。梵净山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但现代社会不再以资源取胜,离开故土凭学识活得风生水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必须习惯他乡习俗,习惯另一种仪式。

  消失的还有服饰。杨兴十岁以前见到的成年人是长衫束带,头上包青布帕子。长衫和帕子逐渐被新式服装替代,旧衣旧帽只有节日才能看见,并且大多不是自己制作,是配合旅游活动特意穿上。生活习惯的改变是全方位的,穿长衫时,手机都没地方放。杨兴今年七十岁,他不常用微信,但他的手机里安装了他喜欢的APP,说到朝向、方位、天干地支,拿出来一打开就知道,比罗盘方便得多。

  当然也有几百年来没有改变的东西,比如神龛。“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字讲究人不顶天,地不离土,君不开口,亲不闭目,师不并肩,人不离位。简体字不好解释,看繁体字,一看就懂,不需要解释。

  云舍让人流连忘返,除了桶子屋还有神龙潭。从秩序上讲,应该是先有神龙潭,后有云舍村寨。云舍代表的是人类活动的历史,神龙潭代表的是地球演进的历史,一个看似漫长其实不到一千年,一个看似变化不大却已有上亿年。胜簪公选择在这里安家,一定是因为神龙潭。泉水不但可以用来灌溉和饮用,还可以借其力碾压毛竹和稻谷,为生活提供方便。

  多数深潭的水源由溪流或泉水补给,神龙潭的水自地下冒出,流量达到每秒四立方米。一秒四吨水,一分钟二百四十吨,因此能形成河流。这条河叫神龙河。

  潭水有多深,老人说无底。曾有人将石磨丢下去,石磨不知去向。央视做节目时,让人将秤砣吊在绳子上沉下去,测量深度为十七米。云舍搞旅游开发时,请潜水员下潜测量,人能到达最深处为二十米。潜水员见到的是一个上大下小的洞腔,看不到水从哪里来。2019年,用水下无人机测量,无人机下潜深度达到二十七米。神龙潭到底有多深,到现在也没定论,有可能是某条地下河有出口,也有可能是来自地层内部的承压水。承压水与大气圈和地表水联系较弱,参与水文循环不如潜水积极,动态比较稳定,不容易受污染。神龙潭的水因此可直接饮用。

  神龙潭不仅是云舍神龙河主要源头,还是云舍人观测气象的窗口。水特别清亮,将是晴天;水浑浊,将要下雨;水位下降并蓝得发亮,会是连续晴天;潭水像大锅烧开水似的冒泡,一串串水泡在水面爆裂,这说明将要发洪水。村里人最不愿意看到的现象是泉水倒流,看见流进神龙河的水倒吸进去,天将大旱。这并非传说,2022年就发生过泉水倒流,百天大旱,三个月没下一滴雨。

  神龙河或许是世间最短的一条河,从神龙潭流进太平河仅八百米长。太平河自梵净山脚下黑湾河流来,经过江口县城后进入锦江,锦江流进湖南是辰水。辰水流进沅江,然后去了洞庭湖,然后去了长江、去了大海。遥远的大海与神龙潭遥相呼应,远方并不遥远。

  在云舍吃住非常方便,有民宿有农家乐。食材出自本地,清淡可口。梵净山竹笋,或炖或炒,都有竹子的清香。本地产的猫猫豆,看上去黑不溜秋,其实味道不错,肉质肥厚耐嚼。邀三五好友,坐在树荫下,望着云雾缭绕的梵净山,陶然忘怀,无宾主之分,把忧愁丢进神龙河,把身心彻底放空。忙碌了一年的事记不住,放空这几天,反倒有可能永生难忘。

 

作者:冉正万,贵州人。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银鱼来》《天眼》《纸房》《乌人传》《白毫光》,中短篇小说集《苍老的指甲和宵遁的猫》《唤醒》《鲤鱼巷》等。获第六届花城文学奖新锐奖、第六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长江文艺短篇小说双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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