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人的爱玩DNA

天还没黑，挂着标牌的后备厢和坐在路边露天座椅上、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已经自成一景。若是北方人初到贵阳，大概率会被其市井街头的烟火气吸引。从贵阳的“大十字”附近一路走过去，传统的烤豆腐、烤土豆与时兴的精酿、咖啡、刺身随机摆在同一条街道，从傍晚到凌晨，亮起的灯光反而越来越多——贵阳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早在20世纪40年代，“大十字”因为处于两条街道的交汇处，繁华热闹，成为贵阳市中心重要的商业地标。在老贵阳人眼里，从大十字到喷水池、紫林庵就是贵阳的城中心。我和贺爽见面的“饮食间”，便坐落于大十字旁一个叫太平路的背街小巷。五年前，这条死胡同几乎没有商户，贺爽从深圳闯荡回来后，花了25天时间，在这条背街小巷开了一家HipHop潮流便利店“FRIDAY”，规则是只要在一楼的便利店任意消费，便可以去二楼的party空间享受音乐。这在当时的贵阳是“很酷”的业态。随着人气的聚集，这条街渐渐形成规模，成为一条网红夜市街。

30岁之前，这位贵州人在深圳全职做了七八年的音乐。在感到偏离了自己喜欢的方向后，贵阳成为一个实现新奇想法的“实验场”。两层楼加起来不到150平方米的场地，在随后的几年几经变化，被改为画廊餐厅，而后又与精酿品牌TRIPSMITH一起合作，变成了一家尝试同时卖精酿和贵州牛肉粉的餐厅“饮食间”。贺爽说：“这个地方像一个放大镜，做的好不好都可以无限放大和缩小。”

不止一位主理人告诉我，贵阳是一个适合“尝试”的地方。一方面，与两广较近的区位优势，曾经三线建设、移民潮带来的文化交融，都让贵阳年轻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比较高。

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足够年轻，贵阳人讲时髦、爱玩，极具消费意愿，消费水平直逼一线城市。QQ大数据发布的《2018全国城市年轻指数》中，贵阳被评为“最年轻城市”；202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发布的《蹲个城市——年轻人选择城市新需求洞察报告》显示，在当下年轻人心目中的宜居城市排名中，贵阳排名第九。

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自然就会成为潮流的聚集地。贵阳其实一直都很“潮”，各种新的生活娱乐方式在这里生猛恣意地生长。民谣、溯溪、徒步、飞盘、洞穴电音派对等一系列潮流活动让人应接不暇。

共同因素的作用下，这里不仅拥有传统的业态，还很容易出现一些不输北上广深的新奇玩法。当世界逐渐被交通和网络拉平，贵州这座爱“玩”之城的优势也逐渐显现。

当风景成为背景

“我不能告诉你所有的秘密，因为我的秘密还在生长”，这句诗可以被视为贵州潮流文化的一个暗喻。

双河溶洞位于贵州省绥阳县。2013年，诗人梅尔被双河溶洞所激发出灵感，写下了《双河溶洞》（组诗），彼时的双河溶洞以洞中飞瀑、梯田、深潭共同构成的洞内奇观而闻名。

十年后，亿万年前的古老溶洞和现代音乐的混搭玩法，成为年轻人认识溶洞的新契机。首届多彩贵州溶洞音乐周设置在五一假期，这场办在双河洞景区一个巨大溶洞里的洞穴音乐会，吸引了很多省内游客和坐着高铁抵达的川渝游客。以青山为幕，借溶洞搭台，伴随着大自然的天然混响，那些举着荧光棒的游客们，体会到的是区别于城市的别样感受。

景区的新业态事业部负责人江伟新告诉我，洞穴音乐会来自“溶洞+音乐”的创新模式探索，与此同时，他们还正在尝试将“溶洞+诗歌”“溶洞+探险”“溶洞+体育”交叉组合……不难理解，“玩”本身就意味着在日常令人窒息的熟悉感中，找到新的可能性。

通过音乐，遍布全省的大大小小溶洞，成为贵州在这个星球上独一无二的舞台。贵州的喀斯特出露区域占全省面积73%，它塑造了贵州宏大宽厚的自然景观，也为“玩”留下足够空间，等待人们探索。

户外探险定制公司“山海计划”擅长结合贵州独特的山地资源，设计有趣的“轻极限”产品。合伙人朱晓倩说，“山海计划”目前的定制玩法80%都与洞穴有关，但单纯的游览已经不再是吸引年轻人的首选项，更重要的是让人们获得独特的人生体验。

每年的户外淡季，朱晓倩的团队伙伴都会循着地区去贵州各地“踩线”。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玩法，都脱胎于鲜活的人深入壮阔自然时的好奇心。比如爬到240米高的悬崖上喝一杯咖啡、滑着溜索到洞穴里吃米其林晚宴、在36小时内完成上山下洞的“英雄之旅”等。当贵州的风景成为背景，这些玩法与勇气、坚持、担当等品质的历练和人生经历结合到一起，陡峭的心理峰值可以带给人们极大的满足感。

在山系生活成为“显学”之前，户外已经成为了山见户外美学生活馆主理人王鹍鹏自然而然的日常。“好玩的人高于好玩的目的地”，是王鹍鹏坚持的价值排序。这一点也有数据佐证——后浪研究所发布《2023年轻人报复性出游报告》显示，在阻碍年轻人出游的因素中，“找不到合适的旅伴”占近三成。

在王鹍鹏看来，“城市”与“山野”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相比于北上广深，身处贵州本身就意味着置身山野。王鹍鹏经常会在社群中策划一些体验活动，比如在老国道或老省道上感受贵州的山水、划着船用另一个视角去看贵州的桥、开车到悬崖边露营……这些活动只是形式，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在探索自然的过程中，通过骑行、划船、露营等爱好，将陌生的人联结到一起。而贵州人好（hǎo）玩和好（hào）玩的一面，可以激发出每一位参与者有爱的碰撞，“我知道那里有一群好玩的人，我要去找他们玩”。

贵阳曾因剧本杀店铺多、剧本杀内容制作方的占比高，被年轻群体称为“剧本杀之都”。2021年，贵州成立了贵州省研学旅行协会沉浸式文化旅游行业分会。分会秘书长田野告诉我，剧本杀只是它刚进入国内时的一个粗浅叫法。如今官方将它定义为“剧本娱乐行业”，它包含了传统的剧本杀、密室和新玩法“行进式电影”（类似于在一场话剧表演中，观看者变成了参与者，可以随时与演员互动，影响到故事的结局）。

随着行业的逐渐规范与成熟，剧本杀和文旅产业的结合，是吸引很多年轻人的重要变种。田野所在的行业协会发力方向之一，便是打造贵州省及部分街区的沉浸式IP。距离协会不到一百米，他们在花溪十字街结合剧本和年轻潮流文化打造的沉浸式潮玩街区“花九溪”已吸引了不少年轻人来打卡。田野说，等配套的剧本故事完成，知识、潮流、故事结合在一起，参与者在不远的某天开启这一奇妙之旅时，除了拥有鲜活体验，还能获取城市历史等信息。

“这座城市总是不断给我们带来惊喜。”马蜂窝目的地研究院院长孙云蕾说，“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让无数‘新玩法’在这里落地生根，并与当地特色结合后焕发出全新生命力。”

2022年，国内最大的旅行社区马蜂窝将国内总部落地贵州。马蜂窝旗下的知名玩乐品牌“周末请上车”也进入贵阳，迅速与当地的城市主理人展开了共创，挖掘和碰撞出更多新玩法的同时，也带动了当地的产业升级，这让足以让人们对贵州的“好玩”程度有了更多期待。

将游戏进行到底

2019年底，方静离开了生活13年的北京，回到贵阳开设了一家私人图书馆“三克岛图书馆”，经营模式是租书和售卖阅读时间。刚开始方静对于是否“会有人走进来”并没有什么信心，没想到图书馆不仅健康地发展了下去，还有不少消费者给图书馆送书，甚至自愿来当“一日馆长”，在方静有事出门的时候，到图书馆里做“义工”。

我们见面的节点，正好是方静和丈夫回北京收拾家当的间隙。方静决定回贵阳时，连衣服都没带几件，本想用这个模式在贵阳试水成功后就到北京开店，但她唯独忘了预估自己在这三年中潜移默化与在地文化、这里的人们产生的联结。这次她短暂的回到北京处理事务，是准备彻底扎根到贵阳。

这些“会玩”的主理人，多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闯荡过。也许是得益于贵阳近些年的产业升级等原因，回到贵州引领了时尚，反哺着城市的“潮”文化，也为年轻人创造出新的生活空间与精神世界。

三年前，还在北京读大学的何雨昂被父亲拽到了三克岛图书馆，原本不以为然，结果到了之后被深深吸引，主动要求做“一日馆长”。方静尽可能地给予了这些年轻人相应的平台和空间，在方静的鼓励下，何雨昂做过书店的视频号、举办过朗读活动，尝试过开设戏剧课程，完成了很多独特的人生体验，小小的书店空间为他打开了更广阔的世界。

这样的平台和空间在贵州并非个例。某种程度上，这些有知识、有眼界、有阅历的人的回归，正在给年轻人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专业平台，让年轻人不再仅仅是一位消费者，而是激发他们成为“创作者”，让他们敢于去玩、玩出花样。

在贺爽所负责的“饮食间”店铺里，一些服务员同时也是隐藏的rapper，贺爽会为这些有理想的年轻人提供平台、对接资源。而大风传播创始人谈光辉所开设的“开始艺术区”，墙上的海报除了乐队演出预告之外，沉浸式戏剧、魔术演出、二次元活动……五花八门的艺术活动于一方墙面上被贴在相邻处，奇妙而和谐。

谈光辉用“提案式关系”形容他所创立的“开始艺术区”与年轻人之间的关联。通过社群，“开始艺术区”被定位为一个嵌入年轻人生活中等待被“使用”的平台。只要年轻人有好的想法，都可以发动园区的团队来一起完成。小到邀请一名艺人，大到举办活动，园区会提供场地、宣传、创意等资源为年轻人赋能。

关于“玩”，美国哲学家詹姆斯·卡斯将其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取胜为目的的“有限游戏”，另一种是以延续游戏为目的的“无限游戏”。如果说，那些随着潮流和趋势而更迭的玩法是前者，那么从“消费者”到“创造者”的角色变化便是后者，这两种游戏让贵州拥有了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而这样的“老玩家”与无数个正在成长起来的“新玩家”们，也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贵州，关于“玩”有不止一万种奇遇，而这场正在进行着的，以延续游戏为目的的“无限游戏”，此时此刻，正在发生，正在继续。